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鐘聲

文章來源:本站原創(chuàng) 發(fā)布時(shí)間:2007年10月25日 點(diǎn)擊數(shù):

趕到外公家時(shí),天剛蒙蒙亮。有些陰翳的天空,層層疊疊地布上了厚積的云。抬頭望望,幾處老樹枯枝勾畫著遠(yuǎn)處的房檐,下面是一堆破敗的桌椅,喑啞斑駁的漆,露出褐色的原木,一如我記憶中的外公,遲緩的步子,渾濁的目光。

好容易登上了樓梯,聽到年久木板的“咯吱”聲,如同打開了一扇腐朽的大門,通向了遙遠(yuǎn)的年代。我來到靈堂,四周擺滿了花圈,白色和黑色的剪紙將它們裝飾得肅穆且沉默。耳畔有低低的啜泣聲,屋子中央有一具朱紅的木棺,在我眼里投下黯淡的影子,有人遞給我一張蒲團(tuán),然后我麻木地跪了下去,呆呆地凝望著外公安詳熟睡的臉。

這時(shí),屋子里響起一陣沉悶的鐘聲。厚重純實(shí)的音響,仿佛從未知世界里穿透而來,劃過空氣,在我耳邊回旋,最后直抵心底?!爱?dāng)——當(dāng)——當(dāng)……”我抬起頭循聲望去,看見那只熟悉而又陌生的擺鐘,在外公的遺像旁自顧自地響著,響著,端詳著那只同樣衰老的大笨鐘,看到旁邊那雙溫和的眼睛,我累了,拼命想刪除所有的記憶。

可是我錯(cuò)了,這一切都是徒勞。我只能被這鐘聲狠狠地抓住,然后拖進(jìn)外公的音容笑貌里。

似乎有一個(gè)自由的女孩兒,從眼前走來。她大概六、七歲的樣子,搶著要坐外公的藤編搖椅。院子里的青石板安安靜靜地躺著,一大茬一大茬瘋長的野草,在腳邊愜意地?fù)u頭晃腦。不遠(yuǎn)處有位老人,戴了副眼鏡,坐在竹椅離得遠(yuǎn)遠(yuǎn)地看健康報(bào)。小女孩淘氣地看著外公頭上“飛揚(yáng)”的花白頭發(fā),偷偷地在椅子里捂著嘴傻樂。外公顫巍巍地站起來:“笑什么呢丫頭?”小女孩不說話,怡然自得地?fù)u著搖椅。

“當(dāng)——當(dāng)——當(dāng)……”屋里的老鐘準(zhǔn)時(shí)響起,帶著裊裊的余音,然后悠悠地停下,仿佛京劇婉轉(zhuǎn)的唱腔。外公將報(bào)紙疊好:“都五點(diǎn)了,丫頭,想吃下午嗎?我想想,年糕?燒餅?涼粉?等著?!毙∨⒏吲d地點(diǎn)點(diǎn)頭。外公回來了,手里端著一碗滿滿的快要溢出的豆腐花兒。女孩滿頭大汗地吃完,看見白氣還蒸騰,正出神?!爱?dāng)——”一聲,恰好五點(diǎn)半。小女孩吃驚地看著那只毫無表情的大鐘,隨即又咧開嘴笑了開來——旁邊的外公也樂了……

時(shí)光飛快地剪輯,跌落成支離破碎的畫面,擱在心里卻刺痛了我的眼睛。我抬抬頭,不讓那些帶咸味的液體流出來,朦朧中卻看到鐘擺在不停地?fù)u晃。

那個(gè)女孩子長大了。她有繁重的學(xué)業(yè),她學(xué)會了在外公遞來零食時(shí)推辭地笑。外公不在意,外公說,只要你能來就很好了。女孩是外公的驕傲,外公喜歡在一大群老年朋友跟前炫耀,然后別人便會說你的外孫女真是了不起,如此等等,外公聽了很是滿足。

女孩就有些不屑。到外公家沒有別事,她就拿起搖控器無聊地翻著頻道。外公踱著步子,他要為外孫女兒忙一頓午飯。廚房的油煙飄散開來,女孩放下?lián)u控器,突然想看看外公在忙什么。外公在油鍋“劈哩啪啦”的聲音里忙碌著,全然不知身后的事。女孩,瞥了瞥案板上的菜,愣住了,她想到了外公燒的她最愛吃的菜:蘭花瓣和蟹粉獅子頭。女孩子子感到那油煙是那般的熟悉,卻也毫不留情地要嗆出她眼淚來。忽然外公扭過了頭,女孩不自然地轉(zhuǎn)身,假裝看桌上的擺鐘。外公不知什么時(shí)候來到女孩身邊:“丫頭,沒忘記這個(gè)老鐘吧?”“沒,怎么會呢?!迸⑤p輕地答道,怕是多說一句就會哽咽,外公把菜端上了桌。

這時(shí),屋子里又響起沉穩(wěn)的鐘聲?!爱?dāng)——當(dāng)——當(dāng)……”女孩小心地?cái)?shù)過,一共十二下?!罢檬c(diǎn)呢?!蓖夤院赖卣f,“我算好了時(shí)間,準(zhǔn)吧?!边@童年的鐘聲,每聲都重重地砸在女孩心上。久久的,女孩呆坐在那兒。她難以相信外公連她十二點(diǎn)整吃飯的習(xí)慣也沒忘,而她……女孩只聽見這鐘聲悠遠(yuǎn)綿長,凝集在熱氣騰騰的飯菜上,異香撲鼻……

我的目光落在了膝下蒲團(tuán)上。暗灰色的布料,微微的布褶,接住了一滴滴淚水。我覺得那是外公的衣袖。將我的眼淚小心地收藏了,要一起帶走吧。

突然心口很痛。外公的遺像在兩只點(diǎn)燃的白燭間安詳微笑。

毫無征兆的,一陣鐘聲悄然響起。“當(dāng)——當(dāng)——當(dāng)……”這凝重、厚實(shí)、沉悶的鐘聲啊,你是否承載了外公轟然作響的脈博,讓它們飄飛到這座老房子的上空,作了一次低低的回旋,最后從四面八方貫穿而入,回到這間悲傷的靈堂,用盡力氣在我耳邊深深地嘆息一聲:“當(dāng)——!”

簡評“當(dāng)——當(dāng)——當(dāng)……”的鐘聲重重地砸在女孩心上,也重重地砸在讀者的心上,這聲響如怨如慕,如泣如訴,縱然鐵石心腸也不能不動容。小作者精心構(gòu)思,讓這鐘聲跨越時(shí)空,把一個(gè)個(gè)生活場景串連起來,既使文章形散神聚;又讓它成為全文的主旋律,產(chǎn)生了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效果。

指導(dǎo)老師:高中語文組  程如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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