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卡卡的石頭

文章來源:本站原創(chuàng) 發(fā)布時間:2015年10月16日 點擊數(shù):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◎ 卡卡的石頭

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 江蘇省東臺中學(xué)高三(23) 韓倩雯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原載于《萌芽》10月號下半月刊       

    

……咔咔……

    是兩顆堅硬石頭碰撞的聲音,我看著我手中的兩顆石頭,裂了縫。

    我仿佛看見卡卡倔強(qiáng)的眼神里閃過了失落。對不起,卡卡,又是我不小心。

    卡卡,我站在離你不遠(yuǎn)處的山上。高高的山上,有好多美麗的石頭,躺在陽光下如同珠玉般閃亮,散發(fā)出光潔的氣息。我隨意撿起兩顆,用力地相互沖撞過去——

    然后我聽見空氣裂開了。

                  

                   

    

  卡卡,我看見你走過來了。親愛的卡卡,你等等,我跑過來啦。你等等我,我手上有兩顆黑如葡萄的石頭,它們看起來很堅硬,你可以再試一遍……

卡卡的身體淹沒在盛夏的高草里,我混亂的足跡落在雨后的泥地上,腳趾留下的痕跡,像一顆顆渾圓的石頭??ǎ娴氖强ā┲菥G的裙子轉(zhuǎn)過臉來,對我搖手。她始終站在那里笑著,我聽見她說:小影,我們就像三顆瘋狂的石頭。然后那草綠色的裙擺在陽光里晃動了一下,刺眼的白光迅速蓋住了她的身體。

卡卡不見了。再一次消失了。

 

我坐在草叢里,看著頭頂迸濺著火花的太陽,熾熱的白汽迅速從四面八方籠罩了我。手中的兩顆石頭在陽光的照耀下猛地亮了起來,我驚訝地盯住它們,真的亮起來了,像……像……兩簇跳躍的火苗,我的手掌托著它們,像火焰里漆黑的煤球??ā医兄?,卡卡——,你看石頭,石頭它燃燒起來了??ā?SPAN lang=EN-US>

卡卡再次回到草叢里的時候已是深夜,瀑布般的長發(fā)里還嵌著兩顆星辰。她穿著一襲黑色的長裙落在我面前。溫柔地喚我:

——小影,小影,石頭在跳舞……

她扯住我的手臂:“小影小影,穿上涼鞋,我們回去吧。我再也不逃了,我們一起回去吧,回到我們的石頭盒子去吧?!笨ǖ男θ菰谠鹿饫锶綦[若現(xiàn),她說,“小影我們走吧,回到我們的石頭盒子,然后,這一輩子,誰都不許再逃出來了?!?SPAN lang=EN-US>

 

卡卡。我們的石頭盒子。當(dāng)黑夜如潮水從天際洶涌而來的時候,整個城市都被擊垮了,只有我們的石頭盒子,晃著它的重金屬晃著它狂野的呼喊,像一顆星辰一樣迸射著光芒。卡卡。看見了么。那在黑夜中斑斑點點的光亮。你又要笑了,你總是笑,你說最亮的那一顆一定是辰的。沒錯,辰又在瘋狂地吸煙了。你去勸勸他吧。像剛剛把我從草叢里帶回來一樣,把他從石頭盒子里拉出來。

 

                

 

我告訴辰:我們頑固倔強(qiáng)像三顆瘋狂的石頭,我們?nèi)ナ^森林吧,那里面遍地都是堅固的石頭。辰笑,食指和中指間有細(xì)小的火焰在燃燒,他說:還要去那么遠(yuǎn)的地方尋找什么石頭森林。他拽著我們行走在夜間路燈熄去的城市里,高大的樓群像一群黑暗的石像猙獰著臉朝我們涌來,我們在往前走,鞋底和路面摩擦著發(fā)出的沙沙聲像風(fēng)在嗚咽。我們在和那一群堅硬的怪獸靠近。辰的煙頭在黑暗中閃閃發(fā)亮,他提起香煙吸了一口,低沉地說:“看見了吧,石頭森林。我們所在的地方?!背窖鲆曋兄行母叽蟮臉侨?,喃喃地低語:“……石頭森林……石頭森林……”他的瞳孔里有驚惶的神色漫過去。他扔掉了煙頭,然后緩緩地依靠落地窗蹲下去

我們問辰怎么了,他不說話,只是有一滴眼淚,那么不經(jīng)意地,從夾煙的兩指間流了出來。

“真的不去學(xué)校了么?”辰搖頭。

“那么……卡卡,你呢?”我繼續(xù)問??ù瓜铝祟^,一雙細(xì)瘦的手扯著衣角。我在辰身邊坐下來,大聲說:“那就算默認(rèn)了吧,我們都不回去了?!?SPAN lang=EN-US>

 

逃跑的那個夜晚,我們在石頭盒子的沙發(fā)上睡了一夜,重金屬和電吉他混雜的聲響在夢里激蕩,以至于當(dāng)正午的陽光從窗外透進(jìn)來的時候,我感覺頭里灌滿了廢銹零件,一晃就咚咚地響起來。我轉(zhuǎn)過去看卡卡,她晶亮的小臉上有淚珠往下掉,看見我翻身起來便撲向我:“小影,我好害怕……”我抱著她揉著她的頭發(fā):“我的好卡卡,別怕。你爸爸再也碰不到你一根汗毛了。離開了那個男人,再也不會有人打你了。我和辰都會保護(hù)你的。”

             

我和辰在酒吧樓下的咖啡廳里伴奏,老板答應(yīng)我們包食宿,雖然工資少得可憐,但總算有了一個落腳點。辰是在去澳洲的前一天帶著我和卡卡沖出晚自習(xí)的教室翻墻逃出的,卡卡瘦弱的身體從墻上掉下來的時候害怕地叫了一聲,保安立刻從傳達(dá)室沖了出來,辰扯著我的手臂我扯著卡卡的手,我們像箭一樣在黑夜里胡亂飛去。當(dāng)我們折進(jìn)一支從未到過的小巷躲起來的時候,才確信自己是安全的。辰的手指濕漉漉的落在磚墻上,他粗聲地喘氣:“我早說過我會逃出來的……我不會去澳洲的……現(xiàn)在,你信了吧……”

“……我們……”辰繼續(xù)說,“我彈鋼琴……小影,你拉小提琴。卡卡,還有你的架子鼓……要像平時訓(xùn)練的那樣好,就從酒吧來起吧……只要努力……就一定會成功的……”他攤開一只手掌,示意我們把手掌疊起來。從那個手掌交疊大聲喊著“必勝”的那個黑夜開始,我就堅定了逃出去的信心,我的整個胸腔被一股巨大的氣流沖擊著,時刻都有飛離地面的危險。

 

               

 

我的腦里閃過無數(shù)個畫面,卡卡。還記得我們一起嘆息過的那些畫面么?那么多的衣衫襤褸的農(nóng)民工,辛苦工作最后還要露宿街頭??ǎ菚r候我有一種直覺。你知道我的背包里裝了些什么,呵呵,是一個大大的帳篷,還有三只暖和的睡袋。有一只特別大的睡袋,是給辰的。我把背包放在學(xué)校里,等待著有那么一刻,我們像三柄離弦的箭從學(xué)校里飛出去,直直刺向夢想的十環(huán)。不對,我以為就是向十環(huán)刺去了……

 

                ?。?SPAN lang=EN-US>

 

我的小提琴和辰的鋼琴很快得到老板的認(rèn)可,他同意給我們多一點的工資,但是卡卡的架子鼓響起的時候,老板就會皺起眉頭。終于,他說出來:“你的鼓點沒有激情,不會受客人歡迎的。還有……”老板瞇起眼睛在卡卡的胸上掃了一眼,“在酒吧工作,衣服未免太保守了吧?!钡抢习搴芸彀l(fā)現(xiàn)卡卡有一張美麗的臉,只是在酒吧搖晃的燈光里顯得格外蒼白,像一張浸了水的紙片貼在空氣里。他用肥胖的手指挑起卡卡的臉:“去找甜姐吧,她會教你化合適的妝穿合適的衣服。我們這里從來不用女鼓手,去跟你甜姐跳舞吧——”他指向一個妖艷的只穿著黑色胸衣的女人,把卡卡向她推去。

 

那個傍晚,當(dāng)我和辰從一樓咖啡廳下班的時候,突然看見卡卡從二樓甜姐房間的方向跑出來,甜姐忙著穿上外套匆匆追了出去。我和辰追上去,卡卡的臉上涂滿明亮的脂粉,黑色眼影里有青色的亮片。她看見辰就撲倒在他懷里,辰慌亂地看向我,僵硬的手臂懸在卡卡細(xì)小的肩上。

卡卡哭著尖叫:“我不跳舞……別碰我的衣服……我不跳舞!我是來做鼓手的……我不要跳舞!不要跳舞……”

 

                 ?。?SPAN lang=EN-US>

 

真的……卡卡,在你從石頭盒子逃離之前……我的眼前就已經(jīng)出現(xiàn)后來那個一直糾纏你的幻覺。但我真的沒有在意。因為你總是那么瘦弱,總是那么需要疼愛。你沒有母親,只有一個因為失去妻子而發(fā)瘋的父親,他拼命地喝酒,醉了就揪起你的領(lǐng)子:“你媽不生你就不會死!你……你去,去把你媽找回來!我不要你了……我只要她?。 比^和男人野獸一般嘶啞的哭聲如石子般落在你心上。

卡卡,當(dāng)我看見你向辰撲去的時候……我就看見,兩顆石頭,猛烈地沖撞,裂了縫……

 

               6

 

  我和辰給卡卡租了一間低矮的平房。把卡卡的架子鼓放在里面,當(dāng)每個黃昏我們來看卡卡的時候,常聽見一陣激烈的鼓點落在耳膜上激烈地沖撞。卡卡細(xì)小的身體在龐大的架子鼓前來回擺動,她閉著眼睛,手臂上下前后左右地晃動,腳也跟著打節(jié)奏。辰的嘴邊浮起一絲微笑:“你看,卡卡離開石頭盒子之后進(jìn)步不少?!蔽覍Τ秸f:“我想了一下,再送她去一次石頭盒子吧,我們逃學(xué)的時候說好的,三顆倔強(qiáng)的石頭都在石頭盒子里,一顆都不能少!”

可是那天我拉著卡卡向石頭盒子走去的時候,她哭得很厲害,她推著我的手臂手指死死鉤住架子鼓的一角。我看見辰慢慢走進(jìn)來拍了拍卡卡的肩膀??ㄏ褚粋€孩子一樣立刻停止了哭泣。她順從地被我拉到石頭盒子的門前。我們和老板談了很久。老板對辰好像很感興趣。他夾著煙瞇縫著眼睛:“你們不像流浪藝人。尤其是那個男孩,沒有巨大的投資是不會彈出這么好聽的歌的,他的音樂,相當(dāng)專業(yè)?!崩习逋O聛砜戳丝次?,“你們……是從家里逃出來的吧……”

我只好點頭。

“你們像是有錢人家的孩子”老板露出意味深長的一笑,吐出一口煙,“看在你和男孩的面子上,卡卡就做鼓手吧。”

當(dāng)時我抱起卡卡就哭了。我說卡卡你看,沒事的,我對你說過沒事的。

那個夜晚卡卡在石頭盒子激烈地敲擊著架子鼓的時候,我和辰坐在河邊吹著冷風(fēng)。逃出來之后,辰就喜歡上了吸煙,那一點光亮,經(jīng)常在黑暗中在他的指間閃爍。他依舊點燃一支煙,說:“我有一種不祥的預(yù)感。從那個老板危險的笑容里,我發(fā)現(xiàn)了什么不祥的東西?!?SPAN lang=EN-US>

我說:“莫非是……”辰點了點頭。然后就掐滅了煙。

“我們逃吧……”很長時間的沉默后我說。辰?jīng)]有說話,只是緊緊地捏住我的手。掌心里濕漉漉的。

 

                ?。?SPAN lang=EN-US>

 

卡卡。那天,當(dāng)你沉浸在自己的鼓點中的時候。我們回到石頭盒子就看見一群人站在酒吧門口,我一眼就看見了辰的父親和他身后站著的一群人??墒且呀?jīng)來不及了,我剛想叫:辰。可是,晚了,晚了。我看見辰在人群里掙扎著,呼喚著我的名字。我跑上去想堵住車門,可是一只大手把我狠狠地推開,然后,我看見辰,從我剛才站立的地方被扔進(jìn)了車。

再然后,我看見我的母親和父親。我一下子就失掉了全部力氣。

 

……卡卡,后來我回到了學(xué)?!改腹土藘蓚€人把我牢牢看起來。那天早晨當(dāng)我背著書包回到學(xué)校,站在操場上我聽到空中一陣巨大的轟鳴。我仰起頭看見,一架銀白色的飛機(jī)從云層中鉆過去。那是T-419號飛機(jī),是飛往澳洲的飛機(jī)。

卡卡,對不起。我不知道我們離開后你在酒吧所遭受的一切。我曾試圖逃出去,可是一道又一道的關(guān)關(guān)卡卡讓我失去了力氣。有人墻,有鐵欄,有防盜門……一道一道。我是個沒用的石頭???。

 

卡卡,那一次我終于找到機(jī)會逃脫了。我的臉上流淌著淚水,我的腿在瘋狂的奔跑中喪失了知覺。我聽見風(fēng)從耳旁呼嘯而過,我聽見汽車的鳴笛和人群的尖叫,我聽見你叫我,卡卡!

我看見了你,頭發(fā)凌亂地坐在石頭盒子的一角。你的身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石頭,你拿起兩顆石頭,猛烈地沖撞過去。

“又裂了……”你說。你像沒有看見我一樣,“辰,我們就像兩顆石頭,一碰就裂了?!?SPAN lang=EN-US>

“——卡卡”我撫摸著你的額頭,開始流淚。

“你是誰?!”你猛地跳起來,捂著頭看向天空,“你是誰!!你是不是也是逃犯?!”你突然抓住我,圓睜著眼睛問,“你來的時候有沒有看見兩顆石頭,他們在逃跑。你有沒有看見兩顆逃跑的石頭……”

我的淚涌了出來,頭無力地垂下來。

“兩顆石頭。一顆叫辰的石頭。一顆叫小影的石頭。你有沒有看見?!”你開始扯我的衣領(lǐng)。

我點頭:“卡卡——”

“那你拉住了那個叫辰的石頭嗎?拉住他。我要和他一起——”“還有那個叫小影的石頭……”

我再沒有說話。

 

卡卡松開我,又坐下來撿起兩顆石頭,猛烈地沖撞過去,“裂了。裂了。辰,我們又裂了。”她繼續(xù)撞她的石頭,突然猛地抬頭:“你也撞一回嗎……”

 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?。?/SPAN>4184字)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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