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半瞇著眼睛,打量著眼前這條平整寬闊的柏油路。陽光從云端瀉下來,微微地鍍了層金色,烤得他的心也暖暖的。路延伸出去,卻在不遠處向左彎曲形成一個圓滑的曲線。
于曲線處,一棵古松正恣意舒展筋骨,綠色的傘蓋欲滴,碩大的枝干全然不像個老者,竟似位正值壯年的青年了。
“干啥走曲線?村長,村長!”耳畔又起回響。
他磕磕煙袋,搖搖頭,日光融進他瞳孔里,灼灼愈顯光彩了?!安皇乔€,不是曲線!”他喃喃。柏油路默然,從他腳下延伸到遠方
(一)
這個寧靜的山坳,被兩座灰蒙蒙的山懷抱著,如一個稚嫩的嬰兒,睡意朦朧。
也許小山村還會這樣沉默下去,可它還要沉睡多久,人們才能觸到山外的世界;它還要緘默多久,人們才能跟上時代的步伐?人們迷茫,彷徨,怎樣開辟一片新天地?
“村長,就用這筆資金辦工廠吧!我兒子說,這是最快的掙錢方式,能帶上全村人過好日子嘞!他出過村,見過世面!”二虎眉飛色舞地舞著手,臂上垂下來的一塊布隨著風上下翻飛。“對,對,辦工廠!辦工廠!”村委會的一群人都紛紛叫喊著,一片歡天喜地。
村長只是陰著臉,一聲不吭地坐在角落里,吧嗒吧嗒抽著煙袋。他面龐的輪廓隱在陰影里,看不大清,只有一雙眼睛閃著光。辦工廠,這固然很好,可是……他腦袋里閃出那條崎嶇的小道,左一弧,右一彎,是一條復雜的曲線,將村子圈在里面,難以動彈。
他“嚯”地站起身來,緊縮的眉頭一下子松開:“將這筆錢拿去修條好路!”他的手微微顫動著,布著皺紋的臉似乎又蒼老了幾歲。
“村長!”滿屋子驚愕的臉。
他換身走出去,身后是二虎呃嚎叫:“你走的不是直線,是曲線,這是浪費!”
二虎絕望地望著村長的身影,看見他佝僂的身子漸行漸遠,一步步就要融入山色里。
(二)
“村長,村長!”
二虎嘩嘩掀動那張紙,指給村長看大路的方向?!拔覀冊傩尴氯?,就要砍掉這顆老松樹了。沒辦法,不然路就彎了。明天就砍吧!”
“不行!”村長顫巍巍地走出去,來到那棵松樹旁。他緩緩伸出手,撫摸老松那蒼勁的枝干。老樹皮很硬,扎了他的手。這是不是老松樹的反抗呢?松在風中微微搖晃,一陣沙沙摩挲的聲音。他望著老松,老松也望著他。他的心忽地疼痛起來,這棵一百二十歲的老松,日日夜夜地站在村子口,早已成了小村的標志。人們在樹下那天,等人……人與樹該是怎樣的感情?。?/SPAN>
“問一下工程師小李,能不能從樹旁邊繞過去?!彼倪@句話吐得很決然,讓二虎有一種敬畏的感覺。二虎憤憤地拋開去,他知道自己真不過眼前這個倔強的老人,于是他索性不管了:“你走你的曲線就樹,到時候虧了找你!”
(三)
柏油路靜靜臥在村旁,彎道處一棵松樹,傲然挺立,枝葉似乎更蒼翠了。
終于,小村熱鬧起來。一些人試探著從這條路進來,竟意外發(fā)現(xiàn)一個宛若世外桃源的小村子。于是,人們將這里打造成一個旅游景點。大批游客興奮地沿著這條寬闊的柏油路而來,遠遠見著了那個巍然屹立的身影,便嚷道:“到來陸家村了,到了!”古松嘩嘩地舞著手臂,向人們問好。導游便趕緊講開了:“這棵一百二十歲的古松,是當?shù)厝藱?quán)力保護的……”“不簡單,真不簡單!嘖嘖!”游客滿是驚異的神情。
那個傍晚,他一個人又來到這路旁,瞧瞧路,再瞧瞧樹。柏油路盡情延伸,在松樹旁完美地彎成曲線,一切竟是如此和諧。他愜意地抽著煙袋,歲月將他的面孔雕刻得棱角分明,他的背會更彎曲了,不變的,卻是他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