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問中國教育　五校長回應溫總理教改意見

    1問　中國教育如何擺脫“危機”

     10月12日，本報全文刊登了溫家寶總理在今年教師節(jié)前夕考察北京三十五中時所作的重要講話。字里行間，我們真切體會到總理對中國教育現(xiàn)存問題的沉思。

    溫總理的教育之思既是發(fā)問，更是要求。本版自今日起，從溫總理講話中歸納出5個問題，以“五問中國教育”為題，分別約請來自高等教育學校和基礎教育學校的5位知名校長，聽他們就每一個問題發(fā)表真知灼見。同時，還分別采訪了5位社會知名人士和學生，從他們的視角，建言獻策。希望這些觀點能啟迪思考，引發(fā)深層次探討，在全社會形成教育共識，共推中國教育改革的前進腳步。今天發(fā)表“第一問”。

    ——編 者

　　溫總理原音重現(xiàn)：　

    新中國成立60年來我國教育事業(yè)有了很大發(fā)展，無論是在學生的就學率還是在教育質量上，都取得了巨大成績，這些成績是不可磨滅的。但是，為什么社會上還有那么多人對教育有許多擔心和意見？……任繼愈老先生90歲生日時，我給他送了一個花籃祝壽，他給我回了一封信，這不是感謝信，而是對教育的建議信。我坦率告訴大家，他對我國教育的現(xiàn)狀有一種危機感，他尖銳地指出了教育存在的一些問題。

    校長回應

    首位擔任英國名校之長的中國校長楊福家：

    教育，不妨從“一二三四五”做起

    今年73歲的中科院院士、核物理學家楊福家，從復旦大學校長職務上卸任后，2001年出任英國諾丁漢大學校長，成為擔任英國名校之長的第一位中國教育家。這段時間，楊福家先生正在美國開會、交流。雖然行程緊張、采訪不便，看到溫總理講話，他還是滿口應承本報的約請，且十分慎重，因為——“這事情太重大了！”

    想到了以色列的7所一流大學

    我是在美國首都讀到溫總理的這次講話。一看到“對中國教育現(xiàn)狀的危機感”，立即想起了16年前在復旦大學接待以色列已故總理拉賓的一段情景。當時，拉賓總理自豪地介紹：“以色列只有550萬人口。其領土的60%是沙漠，90%是干旱地。但我們是農(nóng)業(yè)強國，高科技強國?！蔽覇?“什么因素使以色列如此強大？”他答了一句:“以色列有7所一流大學。”

    以色列對教育的重視聞名于世，國家對教育的年投入占全國GDP的12%。早在以色列國建國前25年，希伯來大學就已成立，創(chuàng)建該校的首任校長魏茨曼后來成了開國總統(tǒng)。近年來，在本土作出巨大貢獻的以色列科學家更是接二連三獲得諾貝爾獎。

    論土地面積，北京與以色列差不多；論人口，上海為以色列的3倍；論環(huán)境，我們60年和平，他們戰(zhàn)火不斷；論歷史，我們的大學誕生得比他們早，京滬兩地都有百年老校，卻沒有一所可與那7所相比！總理一再問：60年過去了，為什么我們培養(yǎng)不出像錢學森那樣的杰出人才？對比這些，對中國教育現(xiàn)狀的危機感，油然而生。

　　改革教育體制，培養(yǎng)合格公民

    還記得，溫總理2007年5月14日在同濟大學的演講中指出：“一所好的大學，不在高樓大廈，不在權威的講壇，也不在那些張揚的東西，而在有自己獨特的靈魂，這就是獨立的思考、自由的表達。要通過討論與交流，師生共進，教學相長，形成一種獨具特色的學術氛圍，并不斷完善和發(fā)揚，影響越來越多的人。這樣，真正的大學就形成了，就會有一批有智慧的杰出人才出現(xiàn)，整個國家就有了希望。”

    這段話在本質上回答了如何才能培養(yǎng)出杰出人才。但如何具體化？這就是正在制訂的《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(fā)展規(guī)劃綱要》的主要任務。

    這年9月14日，溫總理曾希望我就“如何辦好大學”這一問題提出建議。半年后, 我在很多同志的幫助下交“卷”。總理在復信中肯定了我們的努力，并指出：“倘有更多的人思考、討論這個問題，對于辦好大學必有益處……對教育的改革和發(fā)展，不能停留在議論上了，必須有更多切實可行的措施，必須有更大的作為。”

    現(xiàn)在把我們的意見摘要如下,歸納起來是“一二三四五”， 很希望其要點能在《規(guī)劃綱要》的最后版本中有所體現(xiàn)。

    “一個中心”：提高國民素質，培養(yǎng)合格公民。

    “兩個基本點”：教育公平；教育質量。

    需要轉變“三個觀念”，并有政策配合：大力發(fā)展職業(yè)教育，使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；正確對待各種學位，學生的興趣愛好決定了最適合他的學位；減少名校情結，對學生來說，適合他的學校才是最好的學校。

    關注“四個要素”：有形資財，人力資源，文化內涵與辦學體制。

    其中，人力資源包括優(yōu)秀的教師、學生與管理人員。大學有沒有優(yōu)秀學生，以及他們能否在一流教授的指導下，在人文、科學技術的前沿探索方面或為社會服務方面，以極大的興趣與好奇心，夜以繼日地努力奮斗，是大學能否成為世界一流大學的必要而充分的條件。

    溫總理在講話中提到“英國這樣一個不大的國家，僅劍橋大學就培養(yǎng)出８０多位諾貝爾獎獲得者”。我深有感慨。幾年前我曾夜訪劍橋大學，晚上10點，仍見大批優(yōu)秀學生與導師在實驗室科研——在世界一流大學，這種情景到處可見。

    10年前，我與劍橋大學校長交流時發(fā)現(xiàn)：復旦科研經(jīng)費只是劍橋的1/10, 幾乎全部用在儀器設備上；而劍橋科研經(jīng)費支出中，只有1/10用于儀器設備, 其余9/10全用于人：聘最好的教師，招最好的學生。兩校用于儀器設備的費用一樣，但劍橋用于師生的費用則大大超過復旦。現(xiàn)在，我國名校的經(jīng)費與世界的差距大大縮小，但用于人的經(jīng)費依然大大低于國際水準。溫總理提到，要有“以人為本”的辦學理念，這應體現(xiàn)在辦學的各個方面。

    文化內涵是四要素的核心，大愛是文化內涵的重要內容。獨立的思考，自由的表達，寬容、不浮躁的學術環(huán)境，都是大學應有的文化。良好的學術環(huán)境是造就杰出人才的必要條件。

    而發(fā)展中國教育，還須進行“五項改革”：高考制度，評估制度，教育方法與內容，教育結構，教育體制。

    教改的關鍵是體制的改革。理想的體制應該做到：尊重學校的辦學自主權，教育事業(yè)還是應該由懂教育的人辦。保證大學在國家憲法和法律框架內具有獨立的思考、自由的表達的自主辦學權。保證高等學校應當面向社會，依法自主辦學，實行民主管理。

    教育體制不僅是領導體制，還有同等重要的質量控制體制、師生激勵體制等等。我在想，是否考慮先找兩所大學來進行教育體制改革的試點？

　　欲造杰出人才，根在基礎教育

    溫總理到中學去談培養(yǎng)杰出人才問題，也進一步表明：培養(yǎng)杰出人才不僅是高等教育的問題，而且與基礎教育有密切關系，應該從小抓起。

    北京三十五中是一所優(yōu)秀中學，作了充分準備歡迎總理光臨。但從照片中可以發(fā)現(xiàn)，班級人數(shù)太多，不利于師生互動。我記得，克林頓總統(tǒng)在一次演講中曾提到：為迎接知識經(jīng)濟時代的到來，美國要在教育上采取10個措施，其中之一，是把中學班級平均人數(shù)從22人減到18人。

    印象很深刻的有一張溫總理與同學一起記筆記的照片。溫總理記筆記的結果，是提出了一系列見解；同學們是否也有充分機會提出意見，包括反對意見呢？老師是否鼓勵學生們這么做呢？在教學方法上，我認為，應以學生為中心，“我愛我?guī)煟鼝壅胬??！苯處煹穆氊煵粌H是傳授知識，更重要的是教導學生如何做人，如何思考，是發(fā)現(xiàn)學生頭腦中的火種，讓進學校的每一顆金子都發(fā)光。不過，如果高考制度不改，一切都是空話。

    我充分相信，只要上下努力，胡錦濤總書記所說的“努力辦好讓人民群眾滿意的教育”的目標一定能實現(xiàn)。 （記者 姜泓冰 整理）

     名家建議

    中國教育學會副會長朱永新：

    須盡快確立“國家教育價值觀”

    51歲的朱永新，現(xiàn)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、民進中央副主席，中國教育學會副會長。對于教育，朱永新一直不放棄任何機會鼓與呼，并積極推行著“新教育實驗”。

    凌晨兩點，朱永新還在回記者短信：“關于溫總理教改意見，我有一些思考?！?

    這是溫總理教改意見全文見報后的第二天晚上。此時的朱永新正出差深圳。

    他發(fā)來了一篇整整1萬字的《新中國60年教育歷程及反思》。包括：中國教育取得的輝煌成就；中國教育存在的主要問題；中國教育的主要經(jīng)驗教訓；中國教育未來發(fā)展的建議。而后三個問題，竟洋洋灑灑7000多字。

    第二天中午，在記者的電話采訪中，他又說：“昨晚我一夜未眠，一直在想：擺脫中國教育的現(xiàn)實危機，最最迫切的，也許還不是我在‘反思’里提到的那些問題與建議，而是必須盡快解決全民‘集體失望’現(xiàn)象，樹立‘國家教育價值觀’”。

    朱永新說，教育是一個公眾性話題，全民對教育有很高的期待，但正如總理所言，我們的教育還不適應經(jīng)濟社會發(fā)展的要求，不適應國家對人才培養(yǎng)的要求。再加上，幾輪教育改革均沒有完全達到預期目標，出現(xiàn)了當下的“集體失望”現(xiàn)象。

    “這對中國教育未來發(fā)展不利?！?他說，當前，應通過即將制定完成的《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(fā)展規(guī)劃綱要》，喚起全民信心?！靶判谋赛S金更重要，這句話同樣適用于教育改革?！?

    而在朱永新看來，要喚回信心，最刻不容緩的，是解決好整個民族的“核心教育價值觀”，“回到教育原點”。

    他說，教育的最重要使命，是培養(yǎng)美好的人性，塑造美好的人格，從而建成一個美好的社會。但是，在我們的中小學教育生活中，分數(shù)恰恰成為教育至高無上的追求，成為衡量教育品質的唯一標準；在我們的大學，就業(yè)成為最急迫的任務，成為判斷大學優(yōu)劣最關鍵的指標。“這是中國教育許多問題的濫觴”。

    朱永新為此呼吁，“中國的教育面臨著一個‘再出發(fā)’的問題?，F(xiàn)在，應該追問教育的原點，問一問：作為國家教育價值觀，我們到底要培養(yǎng)什么人？到底要把我們這個民族帶到哪里？”

    從“原點”出發(fā)，朱永新一氣兒列出了中國教育之五大“問題”：整體教育程度和勞動力素質仍然較低；教育發(fā)展不平衡，公平問題突出；應試教育為中心的模式仍然左右著教育；行政化、官本位的色彩仍然較為濃厚；教育經(jīng)費依然短缺。

    “我們對教育的投入不是差不多了，而是應繼續(xù)優(yōu)先發(fā)展”，他希望國家能夠努力兌現(xiàn)十六屆六中全會提出的4%的目標；他建議盡快建立分類指導的義務教育國家基準，而增加的教育投入，應優(yōu)先投入西部、農(nóng)村等最薄弱的環(huán)節(jié)，保證方向的正確性。

    在他看來，教育公平、素質教育、教師隊伍以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融入教育生活，都與“國家教育價值觀”的形成緊密關聯(lián)。

    他說，過去60年，中國教育界對改革是講的人多，干的人少；局部改革多，整體改革少；淺層改革多、深層改革少。這既與我們的辦學體制僵化、學校的自主權太少有關，更與教育發(fā)展的盲目有關。

    “教育共識不形成，改革會是瞎折騰?！敝煊佬陆ㄗh，有必要盡快在全社會發(fā)起一場“教育原點”的大討論，確保方向的正確性。他說，“中國教育改革，再也不能無的放矢了?！?（記者 吳焰 采訪整理）

 

    學生看法

    被溫總理稱贊“難得”的大學生李強：

    多傾聽學生的意見

    今年剛從清華大學畢業(yè)的李強，在大學期間曾因一篇農(nóng)村調查報告《鄉(xiāng)村八記》，受到溫總理的高度肯定和熱情評價，稱贊“《鄉(xiāng)村八記》是一篇有內容有建議的農(nóng)村調查。……一位二年級的大學生如此關心農(nóng)村，實屬難得?！?

    “上學為了什么，畢業(yè)去做什么，學生也很迷惘。中小學時，考學是唯一目標；到大學又發(fā)現(xiàn)，不過是階段性目標?！闭勂鹱约涸?jīng)的那些困惑，李強語氣中仍帶著一絲無奈。

    有人說現(xiàn)在的大學生不鉆研學術。李強認為，這恰恰說明大學的學術教育不能滿足學生畢業(yè)后的需要?！按蠹覍W術缺乏興趣，不想為申請課題經(jīng)費去做很多學術外的事，不想為了評職稱去發(fā)表一些無用的文章，更不想為了競聘一個處長和幾十個人擠破頭。”

    “迷惑的東西真多?！崩顝娊忉屨f，應試教育問題重重，但全面自主招生又不具備操作性；希望改變大學照本宣科強調知識灌輸?shù)慕逃?，又不得不依賴大量高素質教師隊伍進行小班教學。

    更讓李強所困惑的是，對教育，社會各界總是各說各話，但作為教育直接相關人的學生，卻是在持續(xù)不斷的討論中缺席，只能默默接受著各種試驗和結果。

    李強表示,他很想建議有關方面，在制定相關教育規(guī)劃的過程中，多征求學生的意見，聽聽他們的想法。他對記者說，規(guī)劃很重要，應充分吸收各方意見，不要急于求成?！耙驗?，一旦方案形成，就要穩(wěn)步推行，擴大實施面。學生一輩子只有一次系統(tǒng)接受教育的機會，出現(xiàn)任何偏差，就是一代人的問題，這樣的教訓應該接受。” （記者 陳星星 采訪整理）